最是人间烟火味
□ 明 朝
吃是一件重要的事。吃进肚子,抚慰人心,食物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一日三餐,更多是一种满足,是人间的弥足珍贵。
我出生在苏北小城泗阳,从小吃着大碗菜,喝着玉米稀饭,看着大人们干完农活,拖出刚从田里收上来的花生,就能干上一瓶洋河普优。苏北各地风俗不同,吃法各异,但相同点就一个字:大。碗大、量大,请客吃饭,大海碗不堆尖的装菜,酒喝不到位,那就是招待不周。泗阳有名的菜是膘鸡,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精肉剁成糊,山药打成泥,和在蛋清一起,味调好,底下铺上千张皮,蒸笼蒸熟晾干,成型后切成一片片,可烧菜烧汤,一口下去,满嘴鲜美。在泗阳能与膘鸡齐名的,只有新袁羊肉了,山羊肉煮到七八分熟,清清爽爽切片,油锅撒入辣椒皮,葱姜蒜爆香,炒羊肉稍焦黄后,加大白菜继续翻炒,最后加水,收汁后盛出。无论春夏秋冬,羊肉都能做到老少皆宜。小时候,村里有个红白喜事,家里大人一般都带孩子去,酒席是重头戏,俗称“十大碗”,因为在桌上你看不到盘子,就是整整齐齐十个大碗装的菜,满满当当,有红肉、膘鸡、酥鸡、狮子头……,孩子们不吃个圆鼓鼓是不会回来的。泗阳的农村,一般家家都养几只鸡,还有一只猪。在我印象里,到哪家作客,临时着紧的,来不及上街买菜,最直接的就是到鸡圈里,挑一只个头大的,烧开水去毛,小菜园里摘点青椒,剥点毛豆,快炒慢炖,一道毛豆烧鸡,吩咐家里的大毛或者毛姐,拿上五块钱,到小店买一瓶洋河大曲,等到菜上桌,酒斟满,就啥话都不说了。还有只猪,一般是养肥了,留到年底杀,以前生活条件差,想要过个肥年,最好是杀头猪,猪头猪脑猪下水,炒的烧的炸的卤的,就样样齐全了。杀猪要请人帮忙,一般这个场景,家里的女人孩子是见不得的,一年下来,天天喂猪,总是有点感情的,这个时候男人就会咧嘴笑:作什么假,等会吃肉估计比谁都能吃。事实情况当然和男人说的一样,刚放的猪血很快凝固,切片炒个大蒜,味道那真是没处说去。以前的猪估计不吃饲料,刚杀完的猪,炒肉片、红烧排骨,猪蹄汤,道道鲜美无比。家里人、帮忙的人,围着一桌,既是犒劳辛苦,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喝彩。猪肉切个两斤,好的差的都搭点,用个稻草绳一拴,邻居家挨个送去,这叫:派猪肉。吃完肉、过完年,方便的时候,再给猪肉钱,不催也不急。
上学到了南京,眼界一下开了,南来北往各种吃的。江宁东山以前没什么人,大学城一开,第一批入住10万大学生,消费力立马上去了。学校周边都是荒山野岭,要逛街只有坐101到步行街,学医苦,考试前更苦,内外妇儿,各种厚书,往死里背就对了。食堂九点半关门,这后半夜的饿肚子可是难受得很。宿舍四人一合计,买了个火锅,考前通宵那阵,下午四人坐公交,到东山世纪华联还联华来着,买各种丸子、肥牛肥羊肉片、蔬菜、川崎等等。半夜宿管老李来查房,关灯,班长开始表演,揉着惺忪的眼,虚掩半道门:你好,我们复习很晚很累,大家都在,都睡了。黑暗中,我们其他三人的筷子还在火锅里捞菜。在新校区的三年,考试考了三年,吃火锅吃了三年,大四回市区才作罢。江宁有个名菜,叫东山老鹅。大鹅切块,和土豆炖,红烧入味,每次眼大肚皮小,点的多吃得少,常常一盆打包回宿舍,左邻右舍将土豆都一扫而光。后来,不考试的时候,火锅就被某用来炖鸡汤,饭盒装好,送到女朋友楼下,炖的香味惹的我们直流口水,来来来,每人来块鸡,来口汤,要不然怎么说重色不轻友呢。南京的好吃的都在街头巷尾,想要找到,要摸索,大四进城,周末我就经常骑个自行车,找那些个瓦罐鸡、酸菜鱼什么的,马台街、小火瓦巷、南湖都是常客。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和舍友在南湖有事忙到晚上八点多走,又饿又冷,看到一家小店准备关门,点了份羊肉明炉,小火烧着,羊肉胡萝卜土豆冒着热气,吃着聊着,窗外的雪飘着,当时就觉得,吃饱肚子,一切皆有可能。青岛路是南大门口的一条小路,有过几次,住在同事家,出门就是青岛路标志的饭团,一个人老大娘,一辆餐车,火腿肠、咸菜、油条、里脊肉,从锅里铲一勺热气腾腾的米饭,铺在竹板上,摊平,撒上家伙什,一捆一扎,冬天的早晨,一口热气,一口饭团,浑身有力气,太阳一晒,里外透彻。火车站后面以前有个黄家圩,小巷子里坐车沿着宁镇线,到临近龙潭的一个地方,一个普通的院子,这是我做家教的地方,调皮的学生,亲切的一家人,奶奶烧的红烧鸡至今难忘,软烂入味,酱油上色,配上一碗米饭,十足的到位。周末,我还和一家人骑车去龙潭镇上买过菜,一看就是一个很老很偏的地方,建筑讲究,小桥流水,有点小江南的意思。
到了南通以后,对吃基本上是不讲究了,走南闯北的这么些年,啥都能适应。刚来那会,确实是被这里琳琅满目的海鲜给惊到了,品种多,吃法全,你见过一盘活生生的鼻子么,你见过一盆活蹦乱跳的醉虾么,你见过碎不拉几的蟹渣渣么。如东人到外地吃饭,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的,说起来是有原因的,靠着南黄海,每天到菜场就能买到刚出海回来船上的海鲜,这嘴里再吃到别的东西,那还真得掂量掂量味道如何了。海鲜从泥螺、梭子蟹、文蛤到竹蛏,各类冷盘、炒烧蒸炸煮,吃的是眼花缭乱,流连忘返。有一次家里亲戚到海边一个小饭馆吃饭,环境简陋,吃着吃着还下起了雨,雨水从门口灌了进来,食客们就蹲在凳子椅子上吃,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家海鲜地道,门前的田野草丛里停满了小汽车。海鲜呈现给人们的方式有很多种,上面说的直截了当的算一种,另外还有一种叫做潜移默化,防不胜防。蟹黄汤包、虾籽烧饼,看着美,吃着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文蛤,简直是百搭,文蛤蒸蛋、文蛤炒韭菜、文蛤青菜汤、文蛤饼,反正不管做什么菜,撒点文蛤,提鲜押韵,美味到家。家里大人带孩子,都是这么哄的:细娃乖,细娃痛,细娃吃鱼冻。你看,小孩子乖乖的,被宠着,才能吃到鱼冻,实在是把鱼冻上升到了很高的位置,口碑极佳。把扁豆、猪肉丁放在锅里煮,出锅时再加佐料调味,一锅香喷喷的扁豆饭就做好了,一大家子人,每人盛一碗,饭菜一体,每一口都是实实在在的满足。过年过节,除了扁豆饭,当然少不了丰利醋溜鸡,茨菇、马蹄木耳、蛋皮,加上粉丝和鸡块,加醋加糖加鸡汤,酸甜中带着丰富的配搭,这是家家户户都会忙的一道菜。家里的长辈还会一道菜,那就是炒蟹,这个对梭子蟹的新鲜程度要求更高,因为做法简单,无需太多的佐料和工序,螃蟹洗净,刀切两半,撒料酒,打两个鸡蛋,前者下锅爆炒,后者跟上,结果是螃蟹的香味裹着鸡蛋,几乎认不清两者,吃的时候两块菜就能干掉半碗米饭。原始的做法,对海鲜来说,是最尊重的。凉拌海蜇丝,海蜇洗净切丝,油盐酱醋,花生碎加香菜这么一来,注意这个词“一来”,我请教过很多做菜的人,他们都喜欢用“一来”,据我理解,这不仅是程序的浑然天成,更是做法简单的代名词,你还问做法,没什么特别的做法啊,就是这么“一来”。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人间的这些个亲情、友情和爱情,靠什么表达出来呢,食物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形式,吃的是什么,跟谁一起吃,在什么环境里吃,过程是怎样的,这都是值得回味和记忆的。无论是谁,亦或何处,吃好了,心也就定了,一切都会慢慢的好起来。最是人间烟火味,终来一遭不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