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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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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如东记忆
2021年12月30日

赵怀玉三访皋东

□ 徐继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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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怀玉画像

 

嘉庆十二年(1807)三月,六十一岁的常州学者赵怀玉应两淮盐运使额勒布之约,赴通州石港文正书院任主讲,一直到嘉庆十六年(1811)六月应陕西巡抚朱勋之招为关中书院讲席而解馆,在通州讲学五年有余。这期间,他曾经三次到皋东访友雅集,留下了不少诗文佳作,也留下了一段文坛佳话。

第一次是去丰利场访汪为霖的,时间为嘉庆十二年四月。一个月前,赵怀玉从扬州出发,经泰州过如皋,游水绘园与霁峰园之后抵达石港,石港诗人陈邦栋招饮于听渔馆,在以诗乞题时,赵怀玉第一句就写“我来不见江黄竹,太息诗人墓草宿”,江黄竹就是掘港著名诗人江片石,那时已经去世,这说明赵怀玉虽然从未到过皋东,但对皋东诗坛非常熟悉,也是很向往的。石港近海,河水味咸不可饮,其时书院学生姜灵煦就给他送来两斛雨水。姜灵煦是名秀才,为皋东双甸人,赵怀玉非常喜欢他,诗文中时常记之。姜灵煦曾经给他送过芍药,送过腊梅,送过白荷,可以说姜灵煦是他在通州任教时最为亲近的学生。赵怀玉来文正书院任教,正在家居养疴的汪为霖最开心,立即写信邀他来游文园。

汪为霖与赵怀玉是老朋友,乾隆四十九年(1784)下半年,二十二岁的汪为霖病痊赴刑部任奉天司郎中,那一年三十八岁的赵怀玉应礼部试,荐而未售,留居北京,那时他俩就相识了。去年,也就是嘉庆十一年正月,赵怀玉应扬州知府伊秉绶之聘编葺《扬州图经》与《扬州文粹》。三月十七日,立夏的前一日,天小雨,时主讲扬州安定书院的吴锡麒相约送春,邀请赵怀玉饮于小清凉界,同时招集的有杨瑛昶、蒋知节、袁廷寿等人,令赵怀玉没想到的是,那一天汪为霖也来了,两人已经二十三年没有见面。见了面,大家都很开心,酒一直喝到晚上,还写了诗。当时赵怀玉还有“春归何处模糊惯,人别多时邂逅难”的感叹,谁能料到第二年,赵怀玉就来到距离丰利仅仅六十里的石港任教。

接到汪为霖的邀请,赵怀玉欣然命驾,来到了文园。那时,文园之北的绿净园已经建好,时称北园,三年前,赵怀玉的中表兄洪亮吉来访汪为霖,游北园,见四周林溪一碧,夜宿于此,遂取韩愈“绿净不可唾”之句,命北园名为“绿净园”。此时正值春夏之交,两园风景最是幽美,赵怀玉用了一句“极林亭之胜”来表达他的感受 。汪为霖安排他宿在南园,并取出珍藏多年好酒款待他。赵怀玉放怀诗酒之间,作《汪大观察为霖招游文园夜话有作》七律,并为文园东向一阁题名曰“坐风迎月之榭”。他一直住到五月底才辞行,临别之际,汪为霖赠以书砚白银。五月二十五日,一个雨天,夜饮之后,赵怀玉作《留别汪大》一首:

信宿园林惬古欢,尽倾藏酒费盘餐。

海光忽讶三更曙,雨气平添五月寒。

君有经猷终合试,我于贫贱早相安。

茫茫后会知无定,情重翻令欲别难。

 

汪为霖也赋《赵味辛先生过访,时余将起病出山,次留别诗韵为赠》两首。是时,汪为霖准备起病出山,故赵怀玉诗中的“茫茫后会知无定,情重翻令欲别难”之慨。宦海茫茫,两人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再一次见面是在整整两年之后,地点还是在文园。

就在汪为霖将欲出山之时,汪家出了一件大事,七月二十六日,汪为霖独子汪载恩突然去世,年仅十五岁,这让汪为霖悲痛欲绝,待情绪稍稍平复后,于十月进京赴部告近,十一月由吏部引见,嘉庆皇帝 评以“似可明白”四字。嘉庆十三年正月,汪为霖补山东兖州知府,五月署山东督粮道,九月复署兖沂曹济道。自下车伊始,他就革新除弊,励精图治,以勤惠著闻。然而官味如齑,客怀似茧,盼归心切。当嘉庆十四年(1809)春,汪为霖接老母卧病家书,即以母疾乞终养,辞官回家,从此徜徉林下,再未出仕。这年四月,当汪为霖抵家后,立即写信给赵怀玉,邀请老友再访文园。在嘉庆六年,赵怀玉曾任山东青州海防同知,次年升登州、兖州知府。两人同宦兖州,肯定有许多共同话题。

而这两年中,赵怀玉往来于通州、常州、扬州之间,教习之余,与唐仲冕、冯云鹏、黄理、欧阳炘、张曾虔等人往来唱和,与唐仲冕、张焘、洪亮吉同游狼山,与孙星衍在里中为销暑之会,与吴锡麒在翠云楼观月,为黄楚桥题《吴思堂画卷》,为张焘题《榆十九巢图》,这些人都是汪为霖的故交好友,每次聚会,总免不了要说起汪为霖。所以,当他得知汪为霖乞养归里,邀他再赴文园之时,遂立即前往丰利。至岔河时,因河浅易舴艋舟以进。到达文园后,游园、读诗、饮酒、吃文蛤,细谈山左故旧而抚掌,互为对方急流勇退而会心,但赵怀玉在文园仅仅停留了两日,便匆匆离开。原来他接到一个消息,他的亲家莒州知州许绍锦得了风痹之症,已经罢官,遣人南来,催促赵怀玉赶紧让儿子赵学震赴沂州往赘完婚,赵怀玉急着回家,就是为了操办此事。此次来文园之前,他写了一首《汪太守为霖乞养归里以书见招却寄》,离别时又写了一首《访汪太守于文园留两日而别》,在诗的最后,他嘱咐汪为霖,“君若过江须访我,莫迟良会待残秋”——你到常州来,一定要去看我。

这次回家之路特别艰难,雨中乘小舟自丰利至岔河,白蒲阻浅复不得进,易舟至通州,借住通州知州唐仲冕的官船,第二天下雨,又移居紫琅书院。后来赵怀玉在自叙年谱中感叹:“盖九日之中,易舟八次抵家,则已过天中矣,行路之难如此。”途中因为行路艰难,还将儿子的名字由学震改为学焈。

这年十月,赵怀玉再赴石港,刚抵达后不久,栟茶诗人于泗就派门人石兰前来为其母亲顾氏乞诗,赵怀玉作长诗《于孝妇诗并序》。接着,他收到汪为霖的来诗,约其今冬再赴文园行销寒之会。但这次赵怀玉拒绝了,他在《汪太守为霖有诗寄忆次韵答之》中说:“匆匆惭负销寒约,归思先随渡海船”“明年准待春波绿,再访名园续旧游”,赵怀玉答应明年春再来文园,而今年有事,他必须回家,赵学焈将带着新婚妻子从沂州回家过年。赵怀玉在十月底便匆匆赶回常州。

嘉庆十五年(1810)的春季十分寒冷,直到春分,梅花才开。三月,赵怀玉经扬州至石港,听说学使巡视在即,仅讲了三课就停止了,赵怀玉想起了去年掘港场大使梁承纶约他去蠙山雅集一事,梁承纶为乾隆十三年状元梁国治的儿子。梁国治官至东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户部尚书,他去世后,家人连葬礼费都凑不足,其清廉可见一斑。作为正一品的大清相国之子,梁承纶从嘉庆十四年(1809)一直到道光元年(1821),在正八品的掘港场大使任上,一呆就是十二年,就靠着四十两俸银、四百两养廉银的年薪过日脚。因为梁国治与赵怀玉家有世姻之谊,所以去年梁恩纶一到任,便邀请赵怀玉赴掘港一聚。斯时正好空闲,赵怀玉便欢然前往,开始了他的第三次访游皋东之旅。

暮春时节,赵怀玉来到掘港。掘港的文士们为他举行了盛大的雅集,他们集于吴寿民的丛绿山房,众人对赵怀玉有如众星捧月,有人请他评诗,有人向他求字,有人向他请教学问。丛绿山房中,春意盎然。酒酣之际,以“送春”为题,限字分韵。主人吴寿民拈得东字,开篇四句就是“斜阳影照落花红,长少追随奉此翁。荒海重来团旧雨,草堂一夕领春风”,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弥漫到眼前。吴麐得书字,江懋德得明字,洪允恭得人字,一时间,佳句就如窗前枝头的上芽孢,次第而开。赵怀玉已是醉意十分,他分得奇字,这么多旧雨新知欢聚一堂,诗意早已汹涌,一首七律一挥而就:

九十韶光欲尽时,况逢良会饮何辞。

如泥醉已年来少,限字诗难意外奇。

尚有残花依老树,所欣旧侣杂新知。

明朝我亦同春去,重话蠙山未可期。

 

酒,一直喝到二更才散,只要有诗,春天就没有远去。

赵怀玉想起了汪为霖,想起了去年冬天的相约,掘港离丰利不远,他很想到丰利去看一下老友。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走在宽阔的田野上,闲花满地,路少行人,虽然忽然起了大风,天一下子冷了起来,但赵怀玉还是很兴奋,在麦浪中穿行,有如轻盈的蝴蝶,在他心中,文园就是梦的游乐园。

此时的文园,万花怒放,准备了一个冬天的热情,仿佛在赵怀玉抵达文园那一刻爆发。多年后,赵怀玉在自编年谱时还清楚地记得:“紫藤花及绣球、牡丹、蔷薇皆盛开,紫藤一树,尤为群花之冠。” 汪为霖置酒于牡丹花下,畅饮至深夜。赵怀玉在《初到文园,主人置酒牡丹花下》里,记下是满满的欢乐:

劳踪刚喜息驰驱,又见名园放鼠姑。

别有丰姿成独绝,即夸富贵与凡殊。

张灯为助花颜色,飞雪渐添客鬓须。

共引深杯对深夜,未妨凉露湿衣襦。

 

赵怀玉在文园逗留了七日。这七日,赵怀玉笔墨酬应几无宁咎,丰利场大使俞芝以及徐宗永、徐雪门、徐朗排日招饮,徐珮因生病未能参加文宴,但也送来了诗作。赵怀玉更是诗情大发,《次韵徐刺史炘》《次韵答徐公子朗》《题画兰》,他几乎为每个人都写了诗。赵怀玉少负重名,交满天下,其诗“如鲍家骢马,骨瘦步工”,与孙星衍、洪亮吉、黄景仁齐名,当时有“孙洪黄赵”之称。徐雪门曾任郑州知州,亦是吟坛健将,去年刚刚从中州引疾还山,常与汪为霖诗文唱和,他对赵怀玉的钦佩,绝对发自肺腑:“此地园林欣有主,一时坛坫共推公”“满架朱藤如绛帐,我来端合坐春风”。当然,赵怀玉对他的诗也是赞赏不已。

如果说四年前赵怀玉第一次来丰利是从容之游,去年为匆匆之行,而此次来掘港、丰利,则是一次快乐之旅。

一个无雨但有浓阴的早晨,赵怀玉踏上了归途,穿行于草径,看着天空自由飞翔的鸟儿,他停了下来,站在烟村深处,回望渐渐远去的皋东,心头瞬间掠过“羡杀知还鸟,时哉集旧林”的感慨,什么时候重来这里,再与这些诗友相逢呢?

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想到,此后他再也没有来皋东作专程之游。

当然,后来他也曾经过皋东,比如嘉庆十六年立夏后,他从扬州经海安到石港,路过双甸时,与姜槐、丛杰、刘金声等人茶话勾留,同游银杏寺。在双甸东因水涸舟不得进,易车而行,这些,仅仅是路过而已。

那年六月,赵怀玉接到陕西巡抚朱勋的来信,邀请他明年主关中书院,束修六百金,赵怀玉以久居石港非长久之计,又想一领关中之胜,便答应了。消息一传开,石港立即乱了套,有人叫赶快加工资,有人自愿捐助粟米之费,而赵怀玉只是默默地写着赠别诗。临别之前,他为双甸贡生丛杰的《四时行乐图》题了长诗。分别在即,姜灵煦、姜春煦、陈邦栋皆流涕以送。八月初,赵怀玉由栟茶、角斜两场取道归里,离开了讲学了五年的石港。

此后,他于以垂老之年入三秦,三年后又主讲湖州爱山书院。“人生痛饮余莫顾,明日拍浮任何游”。晚年的他继续奔波于江南各地,但一直没有回到“问俗已渐谙,论交已多熟”的通州。

时间过得真快呀,道光二年(1822)十月初八,六十岁的汪为霖卒于文园。四个月后,赵怀玉卒于常州,终年七十七岁。他们之间的故事,会随风而去吗?并没有,赵怀玉这个细心的老头,把他在皋东走过路,在皋东写的诗,以及或浓或淡的心情,都收进《收庵居士自叙年谱》和《亦有生斋集》里,剪裁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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