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刘邦的痞

不止一次听说，刘邦能够得天下，全是运气使然，更有甚者，列举刘邦不仁、不义，是痞相十足的小混混，这天下似乎就是靠坑蒙拐骗混来的。我们当然都知道，“泗水亭长”是个什么小官，放在现在，级别可能与我差不多，说不定比我还小。何况，他不怎么好好工作，整天醉薰薰的，“好酒及色”，没有田地，不置房舍，不务正业，经常被父亲大人骂得抬不起头来，说他不如兄弟会过日子。如果放在现在，恐怕从学生时代他就是个差生，成绩肯定是不好的，还经常捣蛋，父亲刘老伯对他也是没什么指望的。但天下豪杰并起，风云际会，得天下的怎么偏偏是武功不如项羽、用兵不如韩信、计谋不如张良、抚国不如萧何的刘邦的呢？史家写的是君权神授（高祖斩蛇起义），闲论者多说是乱中巧取豪夺，我却想到了刘邦身上有趣的痞、滑与善。

刘邦的痞，起初可能是一种迷茫。他自从去了秦朝的首都咸阳，见到秦始皇威仪天下的雄姿后，发出一声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而项羽在会稽见到秦始皇时发出的一声感叹则是：“彼可取而代也”。两人的意思是差不多的，都是想当皇帝，但刘邦羡慕之意较浓，而项羽杀伐之气明显较重。这个，跟他们两个人的出生有关系，项羽是名门之后，起点（台阶）较高，而刘邦则是草民一个，距离梦想更远。刘邦有这么远大的理想，却不好意思与人说，看似也不可能实现。你想这小小的“泗水亭长”与当朝天子是什么距离？想也不要想，说了人家能笑死你。于是，刘邦只能喝喝酒，打打掼蛋，抒发抒发胸中的苦闷，经常醉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这种郁闷，来自理想的不现实，来自对现实的不满，也来自无人能够理解。真可谓是：“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好在有个好哥们萧何，虽然萧何已经混到了县长的份上，但并没有因此小瞧了刘邦这个泗水亭长，两个人还是高谈阔论，惺惺相惜的。刘邦最初的痞，当然是与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没有良好的出生、天性中也确有痞的成分相关，但是不是也与当时目标太大（目标太大就近乎没有目标了），自己都觉得茫然有关呢？

刘邦的痞，有时可能是一种策略。两军对垒之际，当项羽把刘邦父亲刘老伯抓去，押在两军阵前威胁刘邦，说要把老头煮了吃的时候，刘邦痞相十足地说，煮吧煮吧，我与你项羽是兄弟，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你煮了吃的时候，也分一杯羹给我吃吃。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弄得项羽哭笑不得，这时候，刘邦的痞就是一种策略了。如果刘邦显得以头抢地，痛不欲生，项羽就以为拿住了刘邦的痛处，会进一步以刘老伯为棋子步步进逼。可是，刘邦不在乎，而且“真的不在乎”，刘邦本来就是小人、无赖，反而没有人会对他说三道四，血统高贵的项羽不会脑筋急转弯，还真的一时没了主意，因为他没见过这么痞的人，连自己的父亲的死活都不管，遇到这样的人，你还能奈他何？还真的，项羽最后也没能把刘老伯怎么着。

刘邦的痞，有时也让人心寒。还是在战争期间，项羽大军在后追，刘邦与妻儿一起逃命，可刘邦嫌车子逃得不快，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他竟把妻儿推下车去了。虽然妻儿在乱军中没有受到大的伤害，甚至后来儿子继承大位做了皇帝，但刘邦残忍到那种程度，到底是一种残忍还是一种策略，恐怕他只能用“无毒不丈夫”或者“欲成大事，必残忍”来为自己开脱了。我想，他儿子就是当了皇帝也不会忘记当初父亲把他们母子推下车的那一刻，想起来也会心里酸酸的吧。好在继位的儿子还算仁义，没有继续像他父亲一样作痞相，而是休养生息，开创了西汉初期的“文景之治”，也算为刘邦争了一口气。刘邦自己没有多少文化，就有些不尊重文人，或者是嫉妒也说不定，甚至有一次酒后把文人的帽子拿来当尿壶，这种痞，就有点病态，有点幼稚了。好就好在，刘邦基本能够从善如流，大臣说这个不对，他也能够改正的，并假装做出与文人交朋友的样子来。我不敢想像，如果刘邦读书如后世的曹操，满腹经纶，那他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正因为刘邦没有读书（“刘项原来不读书”），他才有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胆气争霸天下，反之，也许正因为曹操读书太多，理念上有所束缚，在世时才没有敢直接从汉家手里夺取天下。

刘邦身上的痞与滑、善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该痞的时候痞、该滑的时候滑、该善的时候善，善、滑与痞交错，构成了汉朝一代开国皇帝的风趣图画。刘邦被围，请韩信将兵牵制敌人，在刘邦性命都难保的节骨眼上，韩信竟让刘邦封他为假齐王，说是为了方便统领和治理地方势力，这时就难免有伸手要挟的意思，刘邦当然很愤怒，但陈平悄悄踢他的脚，他如梦初醒，接口对韩信的使者道：“大丈夫，要封就封真王，还封什么假王”，当即封韩信为齐王，让韩信死心塌地为他卖命，这是否也算得上智慧之痞。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残忍剪除开国大臣相比，刘邦的大臣多数还是能够善终的，就是韩信被诛，刘邦回来后，也是“且喜且怜”，喜的是吕后代他除了心中隐患，且他无需承担骂名，怜的是这么一代奇才就这样终结了，说到底对韩信还是可怜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