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 碡

碌碡是旧时夏秋收获季节碾场脱粒工具，又称碌轴、石滚子、石碾子等等。唐诗宋词中有不少写碌碡的诗句，如晚唐薛能《嘉陵驿》中的“蚕月缲丝路，农时碌碡村”，北宋楼璹《碌碡》中有“田力机巧事，利器由心匠”等，雍正皇帝的《耕图二十三首·其五·碌碡》中，也有“如轮转机石，历碌向东皋”的诗句。

据明代《农政全书·农器》对碌碡的记载：“其制长可三尺，大小不等，或木或石，刊木括之，中受簨轴，以利旋转”，文中所记即碌碡的模样。碌碡长度可达一米，直径大小不一，主体用石头制成，两头以硬木作轴。

我家的碌碡不知何时从何而来，只知道自我记事起，我家庭院里就横躺着一个碌碡，记得当时的一条歇后语很形象：“牛拉碌碡——打圆场。”对它的印象也就更深了。

我家的碌碡是青石的，直径三十多厘米、长六十多厘米，外围有深深的棱齿，石滚两端截面的中心各凿一个圆形凹槽，里面装置一支转动用轴头。

碌碡在农村用途比较广泛，用于碾压场院，可把凹凸不平的场院压平压实；用于碾脱大麦小麦元麦或蚕豆、大豆，用于碾压房屋基地和房子里的地面等等，还可作为临时夯石打夯。

碌碡还曾是乡下人赌力的比赛工具，在一些大力士们面前，几百斤的碌碡，只需一声“嗨——”，就能抱起来，就能扛上肩，这当然都是闲时的事，一到大忙季节，碌碡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很有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味道。麦收前做场，碌碡出世，在牛的作用下或人的手拉中，碾出一片片场地来。

麦收时节，打麦场上天天是“吱扭吱扭”的碌碡声。一头老牛拖着碌碡在场上一圈一圈地转，配音是打场人“哈、哈”的吆喝声。生产队里的碾场人肯定是老荣爹。老荣爹是养牛人，兼职打麦场的碾场工。老荣爹常常在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跟在牲口后面碾场。老人打着赤膊，肩上搭一条毛巾，汗流得多了，就抽下毛巾擦一把，有时忙得顾不上擦，任由汗水顺着脊沟往下淌。再看炎热的天气里疲倦的老牛，累得张口喷气，老远就能听到“呼哧、呼哧”喘息声。咀嚼的嘴上满是白沫，但吱吱扭扭的碌碡声并不停下来。

荣爹是个好牛倌，也是一个好的使牛手，什么牛到他手里都变得服服帖帖。有一种怕做农活的懒牛，平时很听话，一旦牵它上驾就来了事，翘起尾巴来，又是撒尿又是拉屎。乡下有一句俗语：“懒牛上驾屎尿多。”碾场的时候可不行，场上铺一场的麦子，晒得干干的，正驾碡碌，还没开始碾呢，一转眼，牛尾巴翘起来了，那尿说下来就下来了，相继着又是一大滩子牛屎，是干的还可以，可它偏偏是稀的，容易着急上火的人必是要对牛一顿鞭子，但那屎尿糟蹋的粮食却无法挽回。老荣爹上场的时候，肩上扛一个长柄尿桶，等到套牛上驾，看到牛尾巴欲翘还没有翘起来的时候，他的尿桶已经及时准确地送到牛屁股下。场上的谷物就不致遭殃，那牛自然也减少了皮肉之苦。

碾场是一件很简单的农活，牛牵着一个碌碡，在打麦场上转圈。一圈又一圈，碌碡慢慢向前推进，人和牛是那样的亲近，让人想起田园牧歌的风光。急性子人不行，他总是嫌牛慢，不停地赶牛打牛，可牛跑一阵就又慢了下来，人牛都弄出一身汗。老荣爹不急，他甚至还哼着什么曲子，那牛似乎极爱听他的不成调的曲儿，竖起耳朵不慌不忙地走着。

碌碡给人的感觉是冷冰冰的，但它也有浪漫的时候，一位乡土文人曾为碌碡和牵引碌碡的工具写过一段小诗：“石小姐配木郎成双，结亲一月两下分张。夫在家中木楞空想，妻在外面冷若冰霜。要想两人重新会面，等待来年楝花香。”一段诗文把一件简单的农具变得浪漫多情，使整个乡村都跟着变得活泛灵动了。

碌碡更多的时候在孤寂中度过，它们默默地卧在人家场院的角落里，当然有时也能派上点用场，比如谁家做豆酱在上面晒个豆酱钵之类。最有意思的是主人的女儿出嫁，由于双方在某件事上存在异议，互不相让，女方就不让男方接亲的人进门，来人就只能坐在门外碌碡上，这一举动被称之为坐“光光凳”，至今，乡下还有人把两头不讨好的媒婆叫做坐“光光凳”的角色。

在乡人心中，碌碡是有神灵的，因此，碌碡不能随处乱放。在乡间，一旦两家之间有了矛盾，或者某人觉得某件事自己受了委屈又无处伸冤鸣屈，就想通过碌碡神来解决，主人把碌碡竖立起来，在上面绑上黄裱纸，对着碌碡赌咒发誓，据说每每能够应验。这当然是没有科学道理的无稽之谈，人们只是想借此来给自己找一点心理慰藉而已。

随着时代发展，现代化机械一步步取代了沿袭几百年上千年的传统作业，机声隆隆的收割机奔驰在麦田和稻田里，碌碡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前些年还偶尔能看到碌碡，有人用来挡猪圈门，有人把它放到猪圈里，有人放在墙角处，有人放在路边，近两年的乡下，几乎看不到碌碡了。碌碡，这个时代的产物，已经渐行渐远，但是，人们不会忘记，在碌碡斑驳的沧桑里，铭刻着一代又一代农人劳作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