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兔儿灯的回忆

五十年前的那个正月，我随父母从省城下放来到黄海边的洋口老家落户。那时我堂哥比我长几岁，见我这堂弟从大城市来的，特别地喜欢，一见面就紧拉着我的手，哈哈笑着久久不放下。初到的几天，堂哥带我到处去跑，好像是炫耀有这样一个堂弟，到亲眷家喝酒带着我，到邻居家串门也带上我，到供销社买东西更是要带上我，茶食、糖块随你选，让我大饱口福、流连忘返，偶遇熟人问起是那家的伢啊？堂哥总是带着骄傲脆崩地回应，是我家四伯家的的细伢！

一天堂哥问我喜不喜欢兔儿灯，我不晓得什么是兔儿灯，但估计是好耍子的东西，便点了点头。只见堂哥两手捧住我的腮帮子，摇了又摇，眼睛笑得弯弯的，亲昵地嚷道，小鬼鬼还点头哩，小鬼鬼还点头哩！说罢堂哥从后园砍回一根长竹子，削削砍砍劈成几根篾子，晾晒在外面，一会儿翻翻，一会儿弯弯。起灶烧中饭时，他把篾子放灶口上来回烘，好长时间才说，这回好了！堂哥先用篾子扎成兔子的龙骨，再用五颜六色的纸糊上外表，他小心翼翼花了整一天时间，一盏兔儿灯才大功告成。红红的眼睛，绿色的须子，白白的耳朵，高翘的尾巴，还装有四个木轮子。我拖着兔儿灯爱不释手，吃饭都要牵在手上，用堂哥的话说，生怕兔子溜了。

堂哥有个本家的伢儿跟我差不多大，要借我的兔儿灯耍子，我不肯，他用挑羊草的斜锹作势要凿兔儿灯，我用脚一踢，斜凿弹上了他的下唇，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我吓得躲到堂哥睡的床底下，半天没敢出门。下午我拖着兔儿灯在路上溜达，遭遇到伢儿的父亲，只见他大吼一声，哪里来的城市蛮子，并用手中的钉耙做了一个架势。这次我真的吓坏了，回家不停地哭，谁也劝不住，到了晚上居然说起了胡话，弄得堂哥又是一会拿碗倒水，一会从家中拿根缝衣针来，折腾整夜没有合眼，脾气一向温和的他，翌日一早跺着脚就去人家理论。

正月半这天傍晚，堂哥陪我在门口场上拖兔儿灯，那个伢儿也拖来了一模一样的兔儿灯，我有点慌乱和惊讶，伢儿的父亲又和堂哥笑咪咪地搭起了话。原来，堂哥跟人家吵了一架，觉察有些过火，用剩下的篾子和红纸扎了个兔儿灯，赶在早上送给本家的伢儿，算是打了招呼。伢儿的父亲也是来登门打招呼的，并出人意料地带来了一支蜡烛头，插在我兔儿灯肚中的横板上，并用火柴点着，兔儿灯瞬间亮了起来，红通通的，我惊奇得嘴巴张得老大。只听堂哥说，兔儿灯兔儿灯，亮了才叫灯啊，我恍然大悟又蹦又跳，拖着灯东跑西颠，堂哥在后跟着，拿盒火柴，熄了就给点上，一直玩到精疲力竭才回去睡觉。那一年的元宵节仿佛成了我一个人的天下！

花开花落，日月匆匆，童年的时光早已逝去，历经生活坎坷，岁月沧桑，如今我亦霜华两鬓，许多事如灰飞烟灭，唯有堂哥的万般宠爱以及那年正月的点点滴滴，时常漂浮在我记忆的河流；那一盏兔儿灯及红通通的烛光，亦如影随形经常飘忽在我疲惫的梦中，这份人世间最真最纯最无私的舐犊之情，让我温暖，让我回味，让我刻骨铭心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