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具一格钱妙花

在我看来，钱妙花绝对是越剧老生中的头牌，她诙谐、幽默又不失庄重，是我最喜欢的越剧大师之一。每次看越剧《追鱼》，见到由她饰演的假包公，总被她滑稽的扮相，诙谐的唱词忍俊不禁。

1933年6月，钱妙花与二妹钱妙英一起进“四季春班”学老生。由于师傅善教老生，加上其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她很快便斩露头角。在该班初期演出中，她曾与师妹袁雪芬轮流挂头牌，辗转演出于嵊县、绍兴、杭州、宁波等地，在宁波、沈家门一带颇有名气。

1936年夏，四季春班进入上海，至1944年8年间，钱妙花已成为该班老生台柱，先后与各种戏路的名角合作，期间，也曾与绍剧名角陆长胜、吴昌顺等同台演出，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1936年秋，钱妙花与袁雪芬等应高亭唱片公司之约，灌制了《方玉娘哭塔》唱片，由此开创了女子绍兴文戏灌唱片的先河。

1947年，钱妙花加入玉兰越剧团，成为剧团的重要力量。1952年，随团加入中央军委总政治部文工团，后赴朝参加志愿军为中朝军民演出。回国后，在根据朝鲜唱剧改编的《春香传》中，她成功地扮演了卞学道一角，获 1954年华东戏曲会演表演三等奖。剧团转入上海越剧院后，钱妙花是二团的主要演员。除卞学道、严世藩（《盘夫索夫》）等少数反面角色外，所塑造的艺术形象多属正直善良或机智风趣的正面人物。

在戏曲电影《碧玉簪》中，钱妙花塑造了李廷甫这一形象。《碧玉簪》原来的剧名叫《三家绝》，结局是李秀英被父亲踢死、表兄阴谋败露被斩、王玉林知道真相后当场碰死，三家都是单丁，三人都死，所以三家都“绝”了，所以才有了《三家绝》的名字。在原剧中李秀英的父亲李廷甫是一个封建卫道士的代表，不分青红皂白，将女儿踢死。而在钱妙花演绎的越剧《碧玉簪》中，李廷甫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他关心自己的夫人，疼爱自己的女儿，尤其是女儿受到不白之冤时，作为父亲的他没有祭出“出嫁随夫”封建习俗，毅然将女儿带回家中；而在女婿王玉林幡然醒悟之后，又不计前嫌，主动替女婿求情，让小夫妻重归于好，从而将父亲这一角色表现得有血有肉、生动形象，而成为“国民好丈人”的典范。

先来欣赏一段《归宁》，李廷甫的夫人得知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让老家人传信在朝的丈夫，“早回三日能相见，迟回三日难团圆”。不知发生何事的李廷甫立即向皇上请假回家看望夫人，实属难得。他是吏部尚书，是朝廷的重臣，夫人一份家书，尽管不知真假，但他什么也不说，立即请假，可见他是一个顾家的人。

李廷甫：左右！

众 兵：有！

李廷甫：与我加紧赶上也！快马加鞭把路赶，我不分昼夜回家园，只为李兴把信传，我夫人在家身不安，她说道早回三日能相见，我迟回三日难团圆。因此我奏明圣上，连夜出京，马不停蹄，左右！

众 兵：有！

李廷甫：切莫停留回家转！

在这段《夜归》中，乍一看，根本没觉得这是一段越剧，钱妙花吸收了绍兴大班的唱腔，起到了别具一格的效果。虽贵为吏部尚书，李廷甫对家人的态度却是特别恭谦的，以为夫人身患重病，心中十分焦急，星夜赶路，片刻不停。见到妻子后，他更是自称是“下官”，得知女儿被欺凌，他二话不说，马不停蹄，立即打道王府，欲为女儿讨回公道，好丈夫、好父亲的人设跃然于屏幕。

李廷甫：夫人，下官闻得夫人身有重病，我连夜赶回，怎么你见了下官这样怒气冲冲，却是为何？

李夫人：当初都是你配下这门害人的亲事，自从女儿嫁到王家，被玉林威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不快到王家与我去领尸回来。

李廷甫：此话是真的？

李夫人：我难道还会捏造不成！

李廷甫：我女儿被王玉林如此凌辱，我难道罢了不成。李兴！

李 兴：在！

李廷甫：与我打道王府！

李 兴：是！

王玉林在得知真相后，后悔不已，发奋努力，考中状元，送上凤冠以期取得妻子谅解，但李秀英不肯受凤冠，王玉林首先想到的是岳父，他知道岳父是一个明大义、识大体的人，王玉林：

凤冠捧得双手酸，立呀立得两腿软，我千言万语去相劝，夫人他不肯回心转，背转身来朝上看，见亲戚亲戚朋友袖手作旁观。上坐岳父老大人，我只得恳求岳父去送凤冠。

果然是翁婿连心，受女婿打击过的老丈人不仅不计前嫌，还主动帮着说好话。只是一下跪，岳父心便软，立即让他起身，满有信心地到女儿面前替女婿送凤冠，他企图用亲情与皇恩施以压力，是这样劝女儿的：

秀英儿啊！你莫记前仇莫记怨，且听为父言相劝。前番玉林委屈你，难为他今日认错心意转。你看他龙门高跳夺魁首，平地春雷我心欢。你就该与他夫妻重团圆，秀英儿啊，你承受皇恩接凤冠。

可女儿没买父亲的账，并巧妙地攻击了他的软肋：

爹爹是京都吏部官，京都离此路途远，家中之事你不晓，到娘亲跟前去问问看。啊爹爹呀，那日庭前把婚退，气得爹爹肝肠断。此情此景在眼前，爹爹你还会替他来送凤冠。

一席话让李廷甫碰了一鼻子灰，他无话可说讪讪而归，只好自嘲道：

女儿说话像箭穿，说得我有口难相劝，她受过玉林千般苦，难怪女儿把我怨。贤婿呀，要送凤冠你个人送，接与不接我不管。

尽管他不能说服女儿，可她知道女儿听娘的话，于是他悄悄地点拨女婿，掩着袖子偷偷指着夫人，让女婿求向岳母求情。在儿女面前，这个吏部尚书却是那样慈祥与随和，可见，自古以来，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再严厉的父亲都是“女儿奴”。

将严肃的话题幽默化，是钱妙花过人的本领。在戏曲电影《追鱼》中，她扮演乌龟精化身的假包公，融老生、大面、小丑的身段为一体，既显示出包公威严的形象，又流露了乌龟精俏皮的性格，受到行内外一致赞赏。为了鲤鱼精的幸福，乌龟精假扮包公，与真包公在堂上一辩高下，面对真包公的一本正经，假包公义正严辞：

“两位姣娘两样心，其中皂白不难分。一个原是多情女，一个爱富又嫌贫。无情就是假，多情就是真。哪有个人间贤小姐，丈夫挨打她不动心。你今不管金家事，满江风浪自然平。你今若管金家事，只怕是三缸清水六缸浑！”

一番话，让真包公羞愧不已，当他知道这个多情的鲤鱼精，为了爱情，不顾自己的性命，维护张珍的安危时，也心生慈悲：

“小张珍，丧爹娘，投远亲，到襄阳。金宠在朝为首相，哪看得起穷酸潦倒的白衣郎。碧波潭畔念文章，引动妖仙化姣娘。真牡丹爱富嫌贫女，假牡丹倒有好心肠。若将真假强分辨，拆散人间好鸳鸯。倒不如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虽是老生，但钱妙花戏路极宽，她演过戏曲电视艺术片《孟丽君》中老太师、《追鱼》中的乌龟精，早年还演过风格迥异的文戏，如《梅龙镇》中的正德皇帝、《武家坡》中的薛平贵、《乌龙院》中的宋江、《斩经堂》中的吴汉等；也演过火爆威猛的武戏，如《三本铁公鸡》中的张嘉祥、《关公显圣》中的黄忠等。钱妙花嗓音宽厚宏亮，念白清晰而节奏感强，表演注重心理体验和性格表现。更重要的是她人品如戏品，甘当绿叶，当好配角，如扮演《彩楼记》中的唐七、《乔老爷》中的轿夫、《亮眼哥》中的大队长等，戏份不多，但都令人过目不忘，古稀之年还配演了《李娃传·责子》中的老家人宗禄一角，虽“哑巴角色”，却浑身是戏，受到同行的高度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