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 茅 针
□ 孙天浩
阅读量:629 本文字数:1575晚上看书正看得起劲,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了:“你猜我是谁?”
见我踌躇,对方颇有耐心地提示我:“我给你几个关键词:同学,小学,茅针……”
我迅速地将时光的倒车开回到小学时和最要好的几个同学吃茅针的岁月。
那时候农村里茅草真多,只要没庄稼的地方都有它的踪影。它一丛一丛,修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大胆泼辣地展示出柔性的美,如兰花,却没有兰花的骄养,是杂草,却没有一般杂草的芜乱。它是不修边幅而散发着自然美的乡村姑娘的化身,想想“指如柔荑”的齐姜该有多美,还有“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它被小伙子用来表达淳朴的爱情,虽然廉,却能贞,不像今天的爱情起初“贵重”,却轻薄得经不起以后生活的考验。
春天,茅草刚从寒冬里醒过来,爆出嫩绿的芯儿,满河滩像地毯似的,绿汪汪一片。这是我们男孩子的决斗场,不管赢的输的都滚了一身的草色,没有丁点泥巴。茅草被我们压趴下了,不几天便又挺直叶片,呼唤我们,而我们早已经精疲力竭,被美味的野蒜勾引去了。茅草一定是嫉妒了,一月半月,它的内芯突然伸出苞片,又把我们重新吸引过去。这是茅针,剥开包衣,便是没有抽穗的花絮,甜甜的,极嫩,随剥随吃,不像野蒜味道大,还需要腌制了才能吃。我们几个小学同学在上学的途中都要拔茅针,装满了口袋,每到上午第四节课饿了,就偷着吃,被老师发现了,顶多没收,也不批评我们,放在讲台上,下了课任由我们各人认领。也许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老师有一次居然还选了一处茅草地上劳动课,和我们一样拔了茅针塞满嘴,连说香啊,还说吃了茅针能治病,令我们惊异不已。长大了翻阅《本草纲目》,果有这样的记载:“……春生芽,布地如针,俗谓茅针,亦可啖,甚益小儿”。《救荒本草》也说:“采嫩芽,剥取嫩穰食,甚益小儿。”也许,我们小时候健康的体格是吃茅针吃出来的罢。
赌茅针是我们那时候经常玩的游戏。香烟盒、火花,甚至是文蛤壳都是我们的赌具,两人、三人、四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玩。我们把折成长条形的香烟盒先藏在身后,然后一起亮出来,根据香烟价值的高低,依次将烟盒叠在一起,用力掼在地上,掼翻了的归其所有。赌火花的方式与此相同,但价格大小是相互约定的,以“花鱼”为大,“猪子”次之,如出现相同的,重新比拼大小。赌文蛤壳不似以上两类文雅,弄不好还会出血。两人凑在一起“剪刀布”,输的一方将文蛤壳扣在地上,由赢的一方三个指头夹好文蛤壳奋力砸下去,一下子砸破了的算赢,如没有砸破,由对方倒换过来砸,直到砸破定出输赢为止。有时候被砸的没破,而砸的破了,锋利的文蛤壳就会划开手指流血,当然是输了。在有茅针的季节,输的一方总要以茅针“进贡”赢的一方。不管赢的输的,大家都全神贯注憋红了脸,满头是汗。输不起的就要耍赖,为此大动干戈的事情经常发生。
茅草见证了我们的欢乐,也不幸见证了一位同学的丑行。有一天,班上一位留级的同学将一位女同学引诱到茅草滩上妄想非礼,幸而被大人及时发现才没有得逞。在学校召开的示众大会上,这位同学耷拉着脑袋,胸前挂着写着他本人名字的木牌子,接受全校师生的批判,然后在公安人员的押送下,被送往劳教所劳教去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打电话的该不会是他吧?岁月悠悠,人世茫茫,谁能说得清呢?
我分析着可能性,最终彻底排除了这位同学,锁定了另一位曾经和我争论茅草到底应该写作“茅”还是“毛”的同学。同学坚持说毛毛雨是小雨,茅草就是小草,应该写作“毛草”才对。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结果不欢而散。
我把这事儿在电话里说了,并道出了同学的姓名,博得对方一阵惊喜,连说:“你连这事儿还记得,真不枉了同学一场!”接下来对方满腔热情地邀我有空去喝酒,之外就没话说了。我放下电话,一阵唏嘘,童年的友谊原来是这么空洞无物,经不起成年的我们搜寻,唯有童真能使我们留住那片晴朗无云的天空。
茅草在如今的农村已经不多见了,而我们流失在茅草尖上的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